“听瓮最早出现在七百年前的一本兵家纪要中,是当时侦查敌情的一种手段。”

知辛俨然是个好老师,边说边提起茶壶倒出些水,用食指蘸上然后在桌面上勾画出了一个图案。

“它在当时记载的器型,是一种口小肚大的铜罐。人们会在瓮口蒙上硝制好的皮革,战时斥候将它埋在城墙根外,皮革与地面平齐,俯卧在皮革上,就能听见战场方圆十里之外,初具规模的马蹄之声。”

能听到那么远的动静确实厉害,可它似乎并不契合李意阑所面对的情况。

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粮厅里讨论案情,那里也就一张八仙桌底下能够藏人,说话的声音也就是正常音量,而且要是真的有人,几步之遥的距离里李意阑不可能察觉不到,他看着那个有点像缶的水笔画,斟酌道:“必须趴在瓮口听吗?”

知辛张开嘴复又闭了一刻,然后与李意阑四目相对道:“我能问问李兄问这缘由是什么吗?我若是不了解你的用意,答案很难直切正题。”

李意阑并不避讳他,大方地说了他怀疑衙门内有窃听者的事。

知辛愣了一下,虽看得见他忙碌,却没想到他的处境会这样难,齐具内忧外患,知辛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层伤感,以医家的立场来看,李意阑目前更适合跟他一样,当个清心寡欲的和尚。

可这念想是举目可见的惘然,李意阑虽然康泰不继,但眼神从不曾黯淡。

知辛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是勇者无惧,亦或是破罐子破摔,只好无奈地抿唇笑了笑,将李意阑的前提套入脑中思索。

半晌后他没抬眼,似乎还在想,但意识里已经攒出了一部分内容,便保持着垂眸的姿态说:“也不是,这是最早的听瓮,后来改进出了一些新样式,就我所知的还有三种,分别是罂听、矢缶和雀替管。先说罂听吧。”

“罂听和最初的听瓮一样,也是模样相当的铜罐,只是个头更大,腔体内足以坐下一个人。兵书《虎啸吟》里有记载,瞎子因为目不能视,看不见也不知何处可逃,而听力又远胜于常人,故而向来都是罂听者的首选。”

“这种听瓮能听得更远,据说十里之外的冰川上迸出一道裂纹,都逃不过瞎斥候的耳朵。”

这些陌生而晦涩的内容在知辛平和的语气下并不显得枯燥,李意阑听他徐徐而道,恍然间感觉对面的人像是一座山或一汪洋,同样是年纪相当的人,别人怎么就懂那么多,可这思绪并没有招惹嫉妒,只带来了一份洗耳恭听。

大师比“知我者”更难得,他是“我所不知者他也有答案”,这么一想,李意阑不可控地生出了一种自己老在占大师便宜的错觉。

被占了“便宜”的人却恍然不觉,仍在认真地讲他的经:“而矢服是一种特制的箭囊。史书上有记载,庆朝三军战时就用过这种箭囊,将牛皮以特殊之法缝制,平时插箭缚于后背,需要时就取下箭簇吹满气,枕在地上就可以听见半里之外的人马声。”

李意阑面有疑色,知辛看见后体贴地住了嘴,然后听他问道:“大师,特殊之法缝制的言下之意,我能不能理解为这种箭囊制不易,非得少数能工巧匠才行?”

知辛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提醒道:“矢服是军资。”

李意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,军备的产地都是官督民办,如果对方窃听用的器具是矢服,正好也契合白骨案的主使者出自于朝廷这个特性,李意阑心思如电地想道,摸着兵部的肢节去查一查,或许能够有点儿发现。

此外知辛说还有一种,李意阑连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:“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了,那……却替管呢?”

知辛说的字眼拗口,且是一带而过,李意阑这时连确切的名字都不甚明了,只能鹦鹉学舌地仿了个差不多的口音。

知辛却没听出来,自顾自地继续道:“雀替管最早好像是刺客一类的人士,用来窥探机密的小工具。通常是铁或铜制的空管,腔内还有些构造,这我就不太清楚了。”

“雀替管因外形类似于椽辕下的雀替得名,上平下曲、前细后粗,嵌进砖墙上事先掏出来的小洞里,需要时取下隐蔽用的封口物,就可以听见隔墙之外的动静了。”

说完他停下来想了想,又补充了一句:“雀替管在民间,有种更简单的样式,就是木竹铜铁做的圆管,叫做听管。不过我觉得以李兄的五感,要是隔壁有人在用听管,应该逃不过你的眼睛。我所知道的,就是这些了。”

有时选择太多也是难事,李意阑听完雀替管,又觉得它和矢服同样都有可能,他所面对的前路上仍然是一片迷雾。

“假设窃听者用的是矢服或雀替管,”李意阑正色道,“我该怎么找出,或是避开这些东西呢,大师知道吗?

“怎么找我不知道,只避开还是有办法的,”知辛笑了笑,眼里闪着平和又睿智的碎光,“若他用的是矢服,你就不说话。若他用的是雀替管,你就换个地方说话。要想预加防备,那就既换个地方,又不说话。”

这一串话听起来像是绕口令,可是李意阑听懂了,因为他下午找江秋萍密谋的计划,正好就跟知辛的意思就差不多。

如果找不到窃听的途径,那就干脆切断源头。不过想想他们平时呆的最多的地方,李意阑也不算全然没有头绪。

这一谈让他心情大好,容光盛得几乎能扫尽脸上的病容,李意阑拱起手来笑着说:“听君一席话,少查三个月,多谢大师不吝告知。”

知辛掉了会儿书袋,也不知道他领悟到了什么,但能少查对李意阑的身体来说是件好事,他便也莫名的舒畅起来,摆了摆手说:“小事而已,不用谢来谢去的。”

别人是予取予求,他是无欲无求,李意阑的亏欠感登时又浮上来了,眼下没人找他,时间也没到,他卯着心思要陪知辛说说话,便随口瞎聊起来。

两人从霜雪腊梅扯到慈悲寺的课业,转而又从知辛最近在抄的佛经聊到李意阑的大哥,最后话题万变不离其宗,兜兜转转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案子上。

北风卷得雪粉乱飘,不经意看去好像又下起了雪。

李意阑想起江秋萍的猜测,就十分想跟知辛谈谈吕川,他看着院子外的天空说:“大师,要是有人骗了你,你还会相信他吗?”

知辛捻在指尖转动的菩提子轻轻地顿了一下,不过袈裟重叠,这个下意识小动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。他不由自主地瞥了旁桌一眼,随即温柔地说:“应该不会。”

李意阑意外听到了一个不那么“慈悲”却又合乎自己心境的答案,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:“大师不相信人有改过向善之心吗?”

“不,”知辛笑了笑,扭头去看院子里风雪,“只是不信自己,能够心无芥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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