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 巫咸山（三）

千颜没有日记的概念，笔记内容写得也非常简单，她进屋的时候仙笔还跟在耳朵边悬着，像是陪着她一起在思考。

以禾手中正有的动作因千颜踏入房间而停顿了一下，下意识把手边的抽屉给推了回去。

千颜听到动静抬起头，瞥了以禾一眼后便开始打量房间。

空间不算很大的屋子干净整洁，石板床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羽毛和青黄色羽毛，像织成了一片毛毯，看起来柔软舒适。这个颜色的拼织让千颜想起来在外面白衣女巫看的那一眼，明显白衣女巫和以禾有过什么纠葛。梳妆台是不知道哪里砍下来的细藤条，一根根纠缠着，包括藤条编织的桌椅，鲜绿的叶片从藤条之间冒出来，组合在一起就像鸟的巢穴一般，细腻且温馨。

千颜惊讶地看了一会儿，询问道：“这是你之前的屋子？”

以禾非常含蓄地点了点头，从面前的镜面里向千颜看过去，反问道：“很惊讶吗？”

千颜看她一眼，非常认同地回答道：“确实很惊讶。”

她没有和以禾虚与委蛇的想法，显而易见以禾现在也是这样想。在得到千颜坦诚的回答以后，以禾非常轻巧地笑了一声，听不出来什含义，但显得非常不尊重神仙。

千颜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，吐了一口气，扑在床上翻滚了一圈，得到了片刻的休憩和放松。

她不担心以禾会趁着两神同住一屋对她动什么手脚，三青一族没什么战力，更何况以禾只有两百年的道行。对时常独身一神且性格谨慎的千颜来讲，这简直像成年人类与他们的幼童，没什么威胁性。

在不起冲突以前，也许两神会有一段还算舒服的相处时间。

这么想着，千颜伸手去摸身下柔软的羽床，语调轻缓地问：“之前在外面路过的白衣女巫，是住你对面吗？”

以禾显然已经趁着她和罗麒在外面遗留的那段时间，整理好了思绪，几乎没什么反应时间便接上了话，说道：“对面不是住的罗麒仙友吗？你问这个做什么？”

千颜笑了一声，闭上眼没再问话，运转周身灵力，开始做短暂的休息。

以禾却出声提醒她：“别睡太沉了，这里不是大荒，晚上是会天黑的。”

千颜眼睛微动，没有睁开，回道：“罗麒的阵很厉害，完全可以放心。就算真的出事了也用不到你什么，安心休息吧。”

以禾被她此言刺了一下，面色不悦，但并没有说什么。

她又看了一眼镜子，然后起身走到床边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千颜，冷淡道：“那麻烦让让。”

千颜抬起一只眼看了看她，心情愉悦地挪了挪身子，蹭得羽床皱了一圈。

以禾下意识皱了皱眉，但仍然没有说什么，到了另一侧躺下。

千颜这下惊讶了，她以为以禾会被那句话说的不舒服，出言回怼几句。毕竟刚才在外面，她和罗麒都认为以禾的脾性可能不太好。

千颜陷入思考。也许品行不佳和性格可能没什么关系，比如罗麒明着也没有表现出对以禾有多排斥，他不说的话，千颜没有感觉出来他不喜欢以禾。

她想起那本天缘秘法，忽然觉得那本书可能不太好学，于是心情又有些沉重。

她下意识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线，想，她还没见识过日升而明，日落而昏的景象，如果不是境遇不太对，也许她会在外面到处转转，体验一下黎明与黑暗的感觉。听说凡间的天黑了的时候，天上能看见圆月与星辰，昼夜异常分明，就像烛龙睁眼和闭眼时造成的异象，每一天都无比完整。不像大荒，霞云起天微明，霞云落天微明，金乌飞来了飞走都和他们没多大关系。时间就像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延展线，走到不想再走，然后形成抬脚的习惯。

她曾在天缘殿看卷宗，常常不明白这个现象。三界好像到处都在变着法子地追求永恒，她不太理解永恒为什么是一个美好的词汇。虽然千颜并没有觉得厌倦，但多变的生活不够精彩吗？

大概是天塔的变故影响范围太大，千颜罕见地在这种地方产生了情绪上的波动。一整天毫不停歇的思考使她思绪陷入了短暂的昏沉，随着天色逐渐黯淡，躺在柔软舒适羽床上的千颜意识缓慢下沉，室内也随之陷入了安静。

本应在驱动时发出红光的纱衣闪烁出微弱的白光来，极其细微地晃了一瞬，缠绕在千颜手腕上的红线被缓缓点亮，若不细看，还会令神以为是法器流转的宝光。

莹莹白光在千颜手腕上细微闪烁，温暖的触感带来纯净的力量，顺着红线一点一点沁入她的肌肤。令神安心的情绪丝丝缕缕安抚着已经开始感到疲惫的身体，带给千颜此前从未有过的放松。

千颜唇角无意识勾起，浑身的静谧气息使无法进入安眠的以禾极其烦躁。就在千颜即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深度睡眠时，以禾一骨碌翻起，坐在被翻皱的羽床上目光不善地看着她，心情格外郁闷。

以禾不明白，身边躺着一个对自己别有用心的神，且在环境完全陌生的情况下，千颜到底是怎么睡得这么安详的？

千颜对她不太友善的目光毫无反应。

以禾满心憋闷地翻下床，伸手去推那扇生长着片片绿叶的藤条编织的门。

清爽的风慢悠悠吹过去，整个巫师部落没有一道鸟鸣声，天空已稍有褪色，以禾打开门后一眼便知道，马上就要天黑了。

泛蓝的天色显现出金色的星点，中间点缀着两轮浅淡的弯月，遥遥相对着。

以禾浮躁的心情顿时冷静下来，视线在月亮的影子上匆匆一瞥，利落地转身，不再想在外面。

一张凑近她脖颈的脸忽然放大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两只，一动不动盯在她跟前，与身后高悬的两轮弯月形成强烈的对映。以禾呼吸生生暂停了一瞬，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起，脚下像受了什么立定的术法，身体僵直着，心跳飞奔。

过了一会儿，像是终于回缓过来，以禾颤抖着嘴唇慢慢张大，立时就要发出尖锐的惊叫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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