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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外祖母……还是不肯见我么?”

黛靠在软枕上,手抓着衣领子,一面说,一面喘。

“姑娘,你听我说。”

鸳鸯说着上前,斜着身子坐在床沿上,一面给旁边伺候的长脸婆子使眼色,二人半推半劝的扶黛躺下。

“姑娘,老太太并非不愿见您,实在是老太太也病着,起不来。”

说到这,鸳鸯回身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托盘,看着黛笑道,“您瞧这个!这可是两百年的老山参,锦王爷特意派人送来的,老太太舍不得自己用,一定要送来给您补身子呢。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姑娘了!”

这话听在耳朵里,黛只觉得讽刺。

“疼我么?”

黛微微一笑,看着鸳鸯,眼珠子直勾勾的。

鸳鸯看了黛一眼。黛的眼神波澜不惊,既无控诉,也无恼怒,甚至连一丝委屈都没有。没来由的,却让人觉得惊骇,鸳鸯不敢再看黛,微微垂了眼道:“自……自然,府里谁不知道,除了宝二爷,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姑娘了!”

“是了,除了宝……”黛虚弱一笑,侧过头去。终究她不是最重要的,是可以随时抛弃、随时牺牲的,尤其还是为了救宝那个凤凰蛋,她算什么呢?突然,黛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,咳了好几声,呕出一口血来。

接着是一阵的忙乱,叫大夫的,端热水的,端药汤……

黛歪在床上,静静的听着那些匆忙的嘈杂声,觉得好笑又遥远,那来回奔忙的人、嘈杂焦急的声音……全不似在眼前,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,遥远且陌生,与己无关。

贾府败落了,获罪、抄家,那些所谓的亲戚也都露出了真面目。

让她去给锦王爷妾,以卑微的姿态求那些当权者高抬贵手,给贾府留一条活路?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!想她林黛清贵出身,纵然没了父母,也是个清清白白、高洁自矜的女儿家,他们竟如此折辱于她?

最令人寒心的是,连她自认知己的宝和倚为至亲的外祖母在这个时候也纷纷放弃她。还说什么锦王爷倾心于她,定会待她好。

呵……还不是哄骗她被卖了还要替他们数钱!

她林黛纵是不谙人情世故,也还没傻到这个地步!

恍恍惚惚被人扶起来灌了药,又放到床上躺下,全程黛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。她的脑子昏昏沉沉,似乎又回到一个月前。

彼时正逢贾母大寿,合府宾、主聚在一处,花红柳绿、热闹非凡。突然步兵衙门堂官带了两队人马闯进来,宣了圣旨,宁、荣二府因结交外官、恃强凌弱、杀人夺财、欺压百姓、逼良家女为妾、藏匿甄家罪产、勒索下官、辜负皇恩等等之罪,被抄家清算。顷刻间繁华热闹的景象不再,宾客们争先恐后一哄而散,取而代之的是贾府妇孺们的哭泣哀嚎。

男丁们皆进了刑部大牢,妇女们也逃不脱被拘押的厄运。

就在这个时候,当今圣上的胞弟锦王爷站了出来,说宁荣二府虽有罪,然罪不及妇孺,求了恩典将没做过恶的女眷和少数丫头放了出来,拨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子居住。

然后锦王便提出想让黛入府的意思,黛自是不愿。贾母却不愿错失这唯一东山再起的机会,发卖了紫鹃、雪雁,派了一个面目不善的婆子,说是伺候,实为监视,逼黛嫁也得嫁,不嫁也得嫁。黛忧虑之余,又被贾宝彻底伤了心,旧疾复发,身子一日沉似一日,渐渐的竟起不来床。

黛昏沉中被拽起来喂药,那婆子手劲很大,捏着她的下巴,疼得她几乎合不上嘴。隐隐约约似乎听那婆子念叨:“这是独参汤,最是宁神养气不过。老太太说,明儿是您大喜的日子,得精精神神的进王府!……”

两行清泪从自眼角流下,黛合上眼,想,这是最后一次了,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流泪。

夜半时分,黛扶着床柱起身,挣扎着勉强将旧年所积的诗稿仍在火炉里焚了。

然后三尺白绫,释然般含笑去了。

万籁俱静,耳边只余北风悲戚的呼号声。

生命的尽头是什么?

林黛不是没想过,然眼前的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。

身处一片云雾之中,飘飘摇摇,似一根羽毛,全无根基着落。没有无边的黑暗,没有可怖的冰冷,也没有荆棘丛生、猩红一片的黄泉路;四周皆是云雾一片,黑白两色,如率性挥洒的水墨画一般,率恣飘逸;再细看,竟能看出几分意象来,这一块像山水,那一块似墨竹,风骨天然。

一个声音在耳边想起:“如果有重生的机会,你可愿意接受?”

重生?黛惨然一笑,对于一个万念俱灰之人,重生又有何意义?

“罢了,重不重生又有何区别……”她摇了摇头,闭上眼,伸开胳膊,让自己在空中游弋飘零。

“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么?”

那个声音又问,似是带着引诱,蛊惑黛问为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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