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金悼玉奈何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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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梳好了头，便见鸳鸯撩了帘子进来，说老太太想外孙女，要和黛一块儿去迎薛姨妈，黛微微一怔，便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。

就这么一路行来，只见府中披红挂彩，人头攒动，不知比黛当年进京热闹了多少。雪鹤扶着黛，只觉搭在小臂上的手愈发用力，便低头看过去。

果不其然，见着这么一副热闹场景，自家姑娘就触景生情了，嘴角微抿，神情没精打采，脸上显是有了情绪。

黛一向是个喜散不喜聚的性子，见到热闹场景，必然就会想起日后散场之时。当年她身上又带着孝，故而荣府不甚张扬，如今薛姨妈一家还背着人命案子，都能被荣府高高兴兴地接进来，心中酸楚，更是无人知晓。

不，倒也不是无人知晓，起码，知道黛心意的，就有两人。

“姑娘。”

雪鹤脚步一错，就拉着黛慢慢坠到贾母后面，低声喃喃，“您要是不舒服，那咱们就慢些走。”

“这倒不必了。”

黛纤指一摆，渐渐打起了精神，“薛姨妈难得来一趟，我又是小辈，怎好怠慢她？我要是摆脸色，可就是对长辈失礼了。”

说罢强打精神，依旧前行。

好不容易到了仪门，荣禧堂前面的院子里早等了一群人。老太太年纪大，兼辈分又比薛姨妈高，干脆坐到了荣禧堂里面，只留下两个平辈的邢夫人王夫人在雪地里吹冷风。既然婆婆们都在门口守着，凤姐跟李纨两个，一个扶邢夫人，一个扶王夫人，都缩头缩脑地盯着门外。

其余小辈，除开黛，倒是活跃许多。迎春虽是个用针戳都不出声的绵软性子，此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向外张望，倒给平添了几分生气。探春从来都是极识时务的，见太太媳妇们等得无聊，又受风寒，便把手炉给了王夫人，又跟凤姐两个一唱一和，把一群人都逗笑了。

爽朗笑声一时填满小院。

惜春年纪尚小，只知有哥哥姐姐要来，便兴高采烈地守在门旁，要和新来的姐姐玩翻花绳。而黛心心念念的宝，早些时候还在嘘寒问暖，可王夫人一叫，便立即窜过去，只剩下主仆两个，在这里仿佛外人一般。

“我就知道，这热闹是他们的热闹，而我，是什么也没有的。”

黛垂眸，有些鼻酸，正伤心时，手背突然被人一拍，却是雪鹤正担忧地看着她。

“姑娘为何这么想？要知这天底下，哪有不散的筵席？就算再富贵，再热闹，也终究免不了有曲终人散的时候，与其伤心失落，不如淡然处之。我前些日子去看四姑娘，听她说什么‘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’，颇觉得有些道理。”

几年朝夕相处下来，就算是只猫儿狗儿，也有了些感情，何况对方还是黛？除开和宝牵扯不断这事，黛心思纤细，冰雪聪明，比常人更强百倍，如何不令她喜欢？这么日复一日的，雪鹤对黛的怜惜与日俱增，从前独善其身的心思倒淡了不少。

如今见着自家姑娘心情低落，便想方设法地转移注意力。

“哦。”

陡然听见雪鹤说禅，黛也不由竖起耳朵，“姐姐难道有什么高论不成？妹妹在这里洗耳恭听了。”

“我哪有什么高论？”

雪鹤淡淡一笑，只看着前头热热闹闹的一群人，轻声说道，“不过是觉得，既然‘本来无一物’了，那人间的悲、欢、离、合都是虚妄，那由此而生的喜、怒、哀、乐也不过是一片什么没有的空虚，连‘尘埃’都算不上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咱们的贫贱富贵、热闹冷清，乃至是男女间的爱恨纠缠，到头来又有什么高下呢？富贵又归贫贱，热闹终是冷清，死去之后尚有轮回……这些东西，到头来都是一样的。既然都是一样的东西，又为何要生出悲喜来呢？”

“哎呦，了不得！咱家出了个大菩萨了！”

黛听了，戚容收敛，反而露出张促狭的笑脸来，绕着她打量了好一阵。

“姐姐说没有高论，我看哪，姐姐的‘低论’，反倒比那些个禅师、尼姑说的，更得慧能祖师真意呐。从前老听人说四妹妹爱和水月庵的智能儿一道玩，没想到雪鹤姐姐竟然也找四妹妹偷师了呢！只是姐姐如今才十五，这么早就把万丈红尘看透了，将来岂不可惜？”

“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，对我来说，哪里都——”

两人正咬着耳朵，忽听前面一阵嘈杂，有人高声道：

“薛姨太太到了！”

……

薛姨妈既到，院里等候的人自然也跟着动。

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一母所生的姐妹，又多年未见，当然是激动异常。薛姨妈刚出轿子，王夫人就迎上去，和她来了个“执手相看泪眼，竟无语凝噎”。凤姐见气氛僵硬，也带着三春姐妹上去安慰，一时间满耳莺声燕语，只听得人骨头都酥了。

其中宝更是热情，早在轿帘掀开的时候，他就盯准了一个低头出来的姐姐。此时那姐姐抬起头，对他微微一笑，宝更觉其不仅端庄大气，且鲜妍妩媚处，更胜黛一筹。

但论及风流袅娜，灵动纤秀，却不及林妹妹远矣。

想到此处，宝就要抽身去找他林妹妹，却不想王夫人又伸手虚虚揽过来，对着薛宝钗道：

“宝，这是你薛姐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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